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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五章極樂之境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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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五章,極樂之境下

極北境地的初夏時節,稟冬過,暖玉生。

沿河兩岸的西府海棠,剛剛開放,馥郁的香氣隨著河流的速度飄蕩向兩岸。

陽光依舊如春日那般溫柔,像是江南采蓮的女子,一雙素手纖纖撫過河中蓮蓬。

柳棉開始肆意橫飛,在連綿千裏的雪山之下,讓人分不清些飄飛的東西,是柳絮還是歷經一冬未融化的雪。在這條晦暗河的對岸,是一片碧綠的湖水,春來湖水如碧玉,倒映著雪峰冰川,繞湖而生的野杜鵑,占據了湖中三分之一的位置。

於遠處遙望,一半如傾倒的紅墨,一半是千年堆雪的冰川,還有一部分,像是天空的眼睛。

聽到有人的聲響,那叢安靜的野杜鵑花動了動,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腦袋,頭上長著兩只角,竟是這北地極為罕見的白鹿。一瞬間那一湖鏡面似的春水,靈動起來,像是洪荒初始的悸動,自那野杜鵑花叢下綻開的漣漪點點。不得不說,這種極地的風光真的很美。

但與絕美之境同生的往往是危險,於對已經感知危險的雁姑娘此刻便覺得渾身不適阿。

雖然她裝屍體被美人陛下抱在懷裏,雖然她什麽都看不見。

有種痛苦的糾結,就是明知道有危險卻還不能睜開眼睛。

“你們且先退下吧。”

女子聲音悠悠傳來,一陣極輕的腳步聲之後,便是一陣詭異的安靜。

雁姑娘對鳳簫陛下的抗尷尬能力實在了佩服的五體投地,這種情況下亦然鎮定自若的站在那人面前,沒有絲毫的窘迫羞愧,陰謀被拆穿之色。

當然鳳簫陛下認為雁姑娘的臉皮厚度才是值得膜拜五體投地的,遇見老朋友了,亦然這麽堅定的躺在自己懷裏……

“你就打算這樣一直抱著她”

青黛笑了笑,“你便這樣打算一直抱著她嗎?”

鳳簫陛下極是淡定的挑挑眉峰“她不願意下來,我有什麽辦法。”

雁姑娘嘴角抽了抽,真是不要臉阿,您老人家的爪子和鋼似扣著俺的老腰,讓俺怎麽跳來來。

她偷偷伸出爪子來,在某人腰上狠狠一擰。

惹得那人嗤笑一聲,手一松,那塊藤席掉落,雁姑娘才重新跳了出來。

青黛一直看著面前這兩人的小動作,眼中帶著淡淡的笑意,一個月未見,她似乎老了許多,看上去這才是她真實的年齡。

雁丘在此見到老熟人,咧嘴一笑“又見面了,青黛姐姐。我還是喜歡叫你這個名字,有詩意,我喜歡。”

青黛笑道“我的年齡,做你母親都錯錯有餘了。”

話雖這樣說,嘴角卻是噙著笑意,看來不管在哪個時代的女人,都喜歡被讚年輕阿,雁姑娘再次感嘆著這至理箴言。

雖然不知為何,青黛的眼角上後已起了幾道細密的魚尾紋,雖被小心的遮掩,卻還是看得出歲月侵蝕的痕跡。

“你們兩人,來這裏做什麽?”她先開口問道。

雁丘笑道“聽聞塔爾風光不錯,我帶著他來長長見識。”

青黛的笑意更深,顯然,這個蹩腳的理由,她是不想信的。

“陛下,您呢?”她轉頭問道。

鳳簫道“嗯,確實如此。”

雁姑娘笑的不懷好意,覺得陛下最近極是乖巧阿,是自己調教的好呀,改天沒事了可以寫個禦夫之道阿。

青黛的嘴角一抽,覺得這兩人實在是忒不要臉了。

“嗯,那兩位好生見識,見識完之後,趕緊離開吧,此處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。”

“嗨,好說好說。”

“正是正是……”

兩人一唱一喝,青黛再次哭笑不得。

她拂袖向前面的一處低矮房走去,“既然來了,進來坐坐吧。”

雁姑娘笑嘻嘻的看了看陛下,兩眼眼神交匯處,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想法。

“恭敬不如從命了。”

某女人歡喜的牽著男子跟上前去。

此地的建築與南北朝時期的建築有些相像。

因是生於這極北之地,且密林叢生,這屋子的結構多是木質的,不過仔細一看,還有一些西域城的風貌,屋頂藻井的花紋還有一些雕飾之物,都帶著濃郁的西域風情。

當然,這些西域風情是在雁姑娘眼裏的。

若是放在當下這個時空的大陸之上,便是與……與北燕榆林關下發現的那個神女墓裏的裝飾有些相像。

尤其是那個像是經過改良後在立在屋檐之上的朝風瑞獸,怎麽看,臉長的都有點像鳥。

輕垂的檀香木疏簾,屋內的陳設極是幹凈,一架小的案幾,放在了地板之上。

青黛笑了笑,指了指地板之上的兩個蒲團,讓兩人坐下。

拿起桌上一個燙金制的壺給兩人斟滿茶水“這茶叫雪山雲霧,茶樹生長在雪山之巔,足足有百年之久,沏茶的水,是去年的雪水。”

雁丘笑了笑,只覺得手中的茶香撲鼻,有水質的清甜,有茶香的馥郁“想不到,你竟然有這樣的雅興。”

鳳簫笑了笑“夫人風采不減當年。”

青黛並沒有說什麽,又給她二人滿上,示意門童端些點心上來。

木屋之內,只剩下了三人。

青黛臉上的淡然的笑意漸收,一臉正色的看著面前這氣定神閑品茶論道的兩人“現在沒有其他人,可以說實話了。”

雁姑娘偷過茶杯,悄悄看了她一眼,隨即笑了笑“姐姐真是聰明絕頂阿,什麽都瞞不過你。”

青黛冷笑“現在說這些,你不覺得晚了嗎?”

雁丘依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“怎麽會,剛才不是有人在嗎。是不是”

她出肘一搗身邊人,鳳簫正色點點頭“是”

雁姑娘聳聳肩膀,看向青黛,那表情仿佛在說,你瞧,我沒有騙你,事實如此。

青黛不為所動,嚴肅的看著她“若你再不說實話,我便讓人將你們二人驅逐出去,你可知被驅逐的下場是什麽?”

雁丘瞬間想起了入洞裏的那一條暗河,以及暗河裏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生物便覺得一陣惡寒。

仍就大著膽子悻悻問

“什麽?”

青黛看她這一副極是隱忍的模樣終是沒忍住笑了出來“既然你已經猜了出來,為何還要來問我。”

“你怎麽知道我猜出來的?”

“從你剛才的表情?”嗯,自己剛才確實有點明顯了,不過這眼前這女人難道是個微表情專家嗎?

“不錯,你剛才那副模樣,只有入境的暗河才會讓人產生那種感覺。”

“那能問一下,那河裏的東西是什麽嗎?”她環抱著手臂,抖掉一身的雞皮疙瘩。

鳳簫淡淡掃了她一眼,緩緩將手中的茶杯放下,他怕自己會被惡心到。

“屍蹩”

“屍蹩?”

“不錯,不然你以為,什麽樣的生物能在那樣常年不見天日的地方生存呢,無非就是這些地獄裏的生物吧。”

雁丘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。

“怎麽,你以前見過。”

搖搖頭“不曾。”

青黛淡然自若的給自己斟茶,寬大的衣袖拂過木質的桌面,發出瑟瑟的聲音。

屋內沒有點香,卻無時無刻不透著一股清香之氣,卻又找不到香氣的來源。

她摸摸鼻子“我是來尋我母親的”

這回換青黛一驚了,拿著茶壺的手一抖,茶水灑了一桌。

“你母親?”

“不錯。”

“她何時到了這裏?”

“十年前。”

青黛不再說話,仿佛是在回憶著這些年來,有哪個女子符合她的印象,卻又一時找不出任何頭緒。

她搖搖頭“自我來的這些年,共有三百女子入得塔爾,其中二百人是當年入會時不過三十以上,一百人是十五歲以下,從你的年齡來看,你母親當年不過二十幾歲,我卻不曾記得有這個年紀的女子入教阿。”

雁丘定定的看著她,想從她眼中看出此話到底有幾分真誠“那你當年為何要入教?”

青黛一怔,顯然是沒想到她會問到自己。

她緩緩低下頭,雪白的衣衫襯的臉有些蒼白,“我,有我自己的理由。”

這下換雁丘笑了,她調整了一下坐姿,給了鳳簫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,懶洋洋的說道“其實你也發現自己被騙了不是嗎?”

青黛秀麗的長眉一挑,一股怒意湧上眉心“你切莫胡言亂語!”

雁丘不為所動,“難道不是嗎?當我知道了那個詭異的入教門檻時,我便已想到了,你是為了你的孩子對不對。”

青黛眉宇間閃過一絲不悅,那是一種被人窺探秘密之後的窘迫,一種信仰被顛覆這後的糾結。

她狠狠瞪了雁丘一眼,隨即將頭別過去,看過窗外邊的那一角雪峰。

雁丘順著她的目光看去,心中的那個答案更加確定了。

那雪峰不就是剛剛來過的極樂之境嗎!真巧。

“當然,你帶著成型的胎兒來到這裏,為的便是希望塔爾聖教能讓你的孩子起死回生,為此你不惜此身投入邪教,為它賣命,最後卻發現,你所信仰的東西,並沒有讓他活過來,不是嗎?”

青黛有臉色瞬間由蒼白變成青色,她瘋狂的將身前的桌子一掀,若不是鳳簫手快,怕是那一壺茶都要砸到雁丘臉上了。

“不要說了,你不要說了!”

雁丘憐憫的看著她,眼前這個中年女子,不再是高高大上的東渝國皇妃,更不是塔爾八部天王的緊那羅王。

她此刻瀕臨瘋狂的姿態,像是一頭喪失幼子的母獸,那般絕望裏,帶著一點希冀,狠狠刺痛了她的心。

青黛胸口劇烈的起伏著,雁丘相信,只要自己再稍加言語刺激,眼前這個女子不死也會瘋掉的。

雖然她知道,這人可能會是自己的敵人,但她有一個大膽的想法……

只不過這個念頭還未看出成果來。

一陣詭異的安靜之後,木屋裏只剩下三人呼吸相聞之聲。

青黛情緒平靜下來,眼底卻依然如同一汪死水一般,頹然的坐在木板之上。

午後的光透過窗,照了進來,照見她眼角處的晶銀剔透。

啪嗒

是誰的眼淚,落了。

雁丘緩緩走上去前,拍了拍青黛的肩膀。

青黛緩緩擡起通紅的眼睛,似乎很驚訝她會有些動作“我剛剛差點傷到你,你不敢過來?”

有些哽咽,有些沙啞。

笑了笑“不是沒傷到嗎?”

青黛將頭別到一邊,似是不想讓人看到她的狼狽。

“我能幫你做什麽?”

雁丘嘆了一聲“我只想找到我的母親,希望你能幫我。”

青黛轉過頭來“怎麽幫,你也看到了,入境之後的那個地獄九塔的幻境,看是三重機關,實則乃是九重,尋常人若是心智弱一些定是過不了關的,別說是入得國境,怕是連屍骨都找不到了。”

她的意思很明顯,委婉的表達了人極有可能沒了的想法。

雁丘黯然“我知道,可縱是如此,也不願放過任何希望,你不也是一樣嗎?”

青黛長舒一聲,默然不語。

“只是有一點我不明白?”雁丘問

“什麽?”

“既然你已知道了塔爾聖教並沒有助你達成心願,為何你還心甘情願的在此為它賣命?”

青黛這次並沒有像一次那般發狂,她淒然的笑了笑。

緩緩起身,踉蹌著向窗臺下走去,忽然伸出,一把抓過一個一身白衣的女子,從窗臺上拉了過來。

那女子驚駭的看著她,剛想呼救,哢嚓一聲,脖子便被擰斷了。

一招,一條命。

地板之上那個被擰斷脖子的女子,身子如同一癱爛泥一般的攤在那裏,脖子極其詭異的翻轉著,猩紅的舌頭緩緩從嘴裏吐了出來。

她冷靜的從那屍體上跨過,仿佛腳下不過是一塊石頭。

“你看,這就是原因,不進則退,不生則死,在這裏,有無數的人覬覦你的位子,我不得不這樣做。”

只聽得一聲機括之響,便見剛剛那屍體躺著的地方,裂開了一條縫隙,屍體噗通聲沈了進去。

雁丘仔細看著眼前的驚變,只覺得自己腳下像是生了螞蟻一般。

倒是鳳簫並沒有覺得什麽,依舊泰然的坐在那裏,將案幾擺好。

“從來江湖與廟堂同宗同源,夫人這樣做並沒有什麽不對。”

青黛頹然一笑,衣袖一揮,隔間裏桌上擺的茶壺瞬間移到了案幾之上。

“陛下真是過來人。”

鳳簫取過茶壺,給兩人滿上,方才道“彼此彼此。”

“你母親根本不是十年前入得城對不對?”

雁丘笑了笑豎起大拇指,稱讚道“聰明”

青黛有些懵的看著她那個怪異的手勢,雖然不明白是什麽意思,但從她的語言之中可以看得出,這是一句稱讚的話。

笑了笑“能生得出你這樣的女兒,怎麽會是普通人。”

“呃……”

怎麽聽著這句話有些別扭呢。

“說吧,需要我做什麽?”

雁丘一聽,立馬笑嘻嘻的跑過去,“放心,我不需要你背叛你的宗教,你只需要告訴我一些我想知道的消息便可。”

青黛道“我級別有限,所知不多。”

“沒關系,我問什麽你答什麽就好。”

青黛想了想,隨即點點頭。

雁丘覺得自己不去當個間諜搞個策反什麽的實在是太屈才了。

真話說三分,留七分,才最具有可認力,韋爵爺至理箴言也。

“塔爾的聖殿在什麽地方?”

青黛道“自此向北五十裏地,你會看到一處紅色宮殿,建在方方正正的壘土之上,四角燃燒著聖火,聖火常年不滅。”

“可有人看守?”

青黛想了想“天眾和龍眾的弟子在把守,六王無詔不得靠近聖殿。”

“那你可曾見過非天?”

青黛聽到非天這個名字時,忽然不可置信的抖了抖,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,呼吸變得有些急促

“見過幾次,但那都是在祭臺之上,隔得那樣遠,看不清,再者,大祭祀那樣的人物,我這種級別的是沒有資格靠近的。”

“那什麽樣的人才會靠近他。”

青黛一陣驚覺“你、你想做什麽?”

雁丘笑了笑,示意她稍安勿躁“你別激動,你看,就我們兩個洋姜,能幹什麽大事呢。”

陛下點頭,表示同意。

青黛道“八部裏,只有天眾和龍眾兩部的人,才會靠近他,其次還是有少祭祀大人,也是祭祀大人的養子,才能靠近聖殿。”

雁丘點點頭,明白了些什麽。

“那最後一個問題?過得了地獄九塔幻境之後的那些人,將會去哪裏?”

青黛道“過得了幻境的人,教中引渡使者通常會將他們的執念,也就是帶入境內的那些屍首放入極樂之境,並告訴他們潛心修煉便能起死回生,扭轉乾坤……”

她說這句話時,帶著淡淡的嘲諷之意,可以看出這些年來,她雖然在此為教會賣命,但並沒有喪失本心,一些根深蒂固的東西還是未能改變的。

當然除卻她對自己死去孩子的執念,也算是個正常人,一點都不像邪教教主的感覺。

“你又沒有想過離開?”

青黛一楞“這也是你要知道的?”

雁丘道“這是一個朋友的關心。”

“朋友?”青黛反覆呢喃著這兩個字。

仿佛看到了漳洲邊縣的那個花朝節,碧水迢迢這上淺淺飄蕩的那兩朵海燈,和孩子上真摯的祝福語。

低頭道“離開?能去哪裏?我親手殺了東渝狗皇帝,此生已無他願,我的孩兒在哪,我便在哪。”

雁丘無聲一嘆,與鳳簫相視一眼,各有心意,各自轉開。

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之聲遠遠傳來,還有馬蹄的聲響,看樣子來人不少。

三人瞬間一驚。

接著便有白衣使者來報“緊那羅王,少祭祀大人帶著龍眾殺手來了。”

青黛驚駭,擡頭看了面前兩人一眼,隨即道“你們兩個跟我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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